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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愛人及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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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愛人及非人

嬴鴉鴉睡了三天。

其實按道理她應該睡一個月, 甚至再也不醒來,但既然嬴寒山來了,那就不要說黑白無常, 就是十殿閻羅到這裏接人, 也要被嬴寒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ABAB紮上十幾個窟窿。

她屏退了其他醫生, 開始拿最初救嬴鴉鴉的方式撈她。

以血化生上升到四之後撈人已經不需要半條命, 她清理掉圍繞在嬴鴉鴉臟器和靈府的死氣,重新把自己的血灌註進去,修覆開始衰敗堵塞的經絡。

萇濯被嬴寒山血氣的消耗喚醒, 一束細微的花枝從她胸口伸出, 在她手腕上繞成圓環。

“別, 你別插手。”嬴寒山彈了他一下, “我變小花人就算了, 你別帶上她。”

花藤有些委屈地瑟縮起來,自她手腕上蔓下,

嬴寒山用真氣在嬴鴉鴉身體裏行過一周天, 才想起來去看萇濯,新生出來的藤蔓細細的, 像是廟會上做燈工玻璃的手藝人炫技的作品, 它們在嬴鴉鴉的行李裏翻找,慢慢地拖出一朵花來。

是嬴鴉鴉帶給她看的那一朵。

花還很新鮮,一如昨日新折, 靠近她時花瓣微微地顫栗,仿佛要飛到她手上。

“你要把它拿走嗎”她問萇濯, 直立起來的藍色藤蔓點了點尖端。

“好吧, ”嬴寒山想了一下,“等鴉鴉醒來, 我和她說,她不樂意的話,你再還她一朵。”

藤蔓翻卷著,連同那支花一起回到她的心臟,她感到萇濯發出一聲微弱的嘆息,也可能是掙紮著試圖說話未果後含糊的氣音。他撲騰,像只摔斷了腿剛剛接好,就迫不及待想要跳到高處去的貓,努力想引起她的註意。

嬴寒山背靠著鴉鴉的床頭坐下,把左手放在心口,藤蔓伸出來與她的手指相扣,他逐漸安靜下來。

嬴鴉鴉花了三天醒過來,又花了好幾天才恢覆如常,死氣搞僵了她的骨骼和肌肉,讓她不得不在床上躺著爬不起來加班。

從拿到那朵花開始,萇濯就逐漸脫離嬴寒山,花藤從她胸口生長出來,變成一條精致的臂釧,變成手鐲,變成護手,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隱入角落。

“怎麽了”嬴寒山問他,“你不能再待在那裏了”

萇濯含含糊糊地應:“我在恢覆……對你不好,不能在原處。”

之前斬落他的一部分放入身體後,嬴寒山半邊身體就失去了控制,現在他生長起來情況只會更壞。滿懷愛意的天外異類畢竟還是異類,他不想影響到她,她也不強求。

但贏寒山能感覺到有一個微弱的標記留存在了她的心脈處,不很結實,是她不樂意就能用內力隨意逼出來的程度。比起標記它更像一個感應收發裝置,她沒問這是什麽意思,怕十有八九會得到一個“你的心不跳,我立馬就死掉”的回答。

鴉鴉終於能從床上爬起來那天,鋪了滿地的花枝突然開始向著一個方向收攏。

清晨時嬴寒山還能看到纏繞在窗框上的藍色藤蔓,到中午它就不見蹤影。之前嬴鴉鴉基本上接受了這是萇軍師的設定,每天早上還會問候一句軍師早。萇濯不回話,她招呼打多了他就團成一個球從窗框落在地上。

為此嬴鴉鴉還問過幾次嬴寒山軍師是不是對她有什麽不滿。

應該不是。嬴寒山想。誰家好人趴在窗框上的時候應該都不太想和熟人打招呼。

這次他沒影了,嬴寒山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去問鴉鴉。

“我看到了,”嬴鴉鴉說,“軍師朝食過後就不在那裏,好像是向著東邊的耳房去了。”

房子坐北朝南,東邊開窗在西,夏暖冬涼,沒什麽人願意去住,從上一任主人開始就用作堆放雜物。

等到這裏易了新主,這間雜物房就更沒人去了,掛上鎖一鎖了事。嬴寒山順著回廊往東走,果然一路都是花藤冷浸浸的香氣。

耳房門關著,她敲了敲,沒直接推:“萇濯在裏面嗎”

沒有回話,只有一陣一陣的簌簌。她站片刻,稍微提高聲音:“你沒事吧我開門了”

門被推開,原本貼在門上的藤蔓飛速回縮,嬴寒山擡頭看向屋內的瞬間,滿屋的花藤一股腦退向角落裏的白布,結結實實縮成一團。

她往白布那邊走,布就向後退,淅淅索索幾乎要退上天花板。

“萇濯你……”

布下傳來一聲清晰的咳嗽,半晌有遲疑的,有些難堪的聲音低低響起來。

“等我一下,寒山,沒有……”

“……衣衫。”

嬴寒山被逗樂了,脫了外披隔著布遞給他:“給。現在去找男子的新衣服也不太好找,你湊合一下我的。”

一束花藤伸出來,飛快地卷了一下她的手,沒卷住衣服。外披普拉一聲掉在地上,又被作賊心虛般拖回布下。

“寒山,稍等……可不可以不要看”

“不看。”嬴寒山幹脆地回答,把頭歪到一邊去,想了想又不對,“不是,咱倆有什麽好避諱的,你都長我身上了”

這句話像是突然踩到了他的尾巴,萇濯唰地一下就頂著白布飛上了天花板。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下來!”

蓋雜物的白布慢慢落下,藍色的花藤靠近贏寒山的腳踝,柔軟,溫順,像是匍匐著蹭過來,翻過身露出肚腹的貓或者犬。垂落的白布邊緣伸出一雙手,白皙而無血色,一對初綻的蘭花般。

它掌心向上,像是想得到什麽,又像是想把什麽奉獻給高處的人。

嬴寒山默默地看了他一會,俯下身,把手放進他的手裏。

白布滑落下去。

她看到萇濯的臉,與記憶裏一樣無血色的嘴唇,與記憶裏一樣藍色的眼睛。只不過一種怪異的歪斜打破了這張臉的平衡。

以傷疤為界限,左右兩邊的臉有些輕微的不對齊。這違和感一瞬打破眼前人身上人的特征,任誰看到都會驚叫起來。

嬴寒山當然沒有叫。

她半跪下來,輕輕地托住他的臉頰。眉心,眼睫,鼻梁,每一寸皮膚都在她的手指下戰栗,用來折斷頸骨,割開咽喉的手此刻溫和地描摹著他臉頰上的每一寸細節。

萇濯微微闔上眼睛,睫毛不住地抖動。狹長的裂隙就在她手下慢慢愈合,消退。

被打碎的因她而覆原了,非人的因她而回到了人的範疇內,嬴寒山的手滑落到他的下頜。萇濯再一次睜開眼睛,那張臉上不再有違和,不再有傷疤,白曇如霜,月輪無瑕。

一切都存在一個界限,像是最好的玉石也會有斑點,最美麗的人也會有細小的五官瑕疵,這是阻擋在“完美”前的溝壑,讓事物不會因為臻於至善而恐怖。

但萇濯的界限被消弭了。

他跪在地上,身上松松地披著嬴寒山遞給他的外衣,仰面的樣子虔誠得仿佛在註視一尊神像。可他才像是那尊神像本身,被藏匿在深山中,掩埋在黑色的泥土下的神,身周開滿了濕潤的白色蘭花,泉水沖刷著那張因為美而令人驚悚的面孔,身下累累白骨顯露出玉的質地。

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常人,再瘋癲再荒誕的話從這張口中說出都會有人相信,再荒唐的舉動在他身上都像是巫儀。而現在這線條精巧的嘴唇輕輕抿著,這副身軀恭順地匍匐著,唯有半睜的藍色眼睛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嬴寒山。

她不擅長判斷美醜,也很難被什麽驚世的美貌打動,但就這麽與萇濯對視著,嬴寒山也有一瞬窒息。

萇濯等了幾秒,不安地低下頭去,或許是嬴寒山的面無表情讓他有了誤會。

“……寒山,不喜歡我的樣子了”

他把手蓋上臉頰:“……還是,有傷會好一些”

“別!”嬴寒山不知道他是打算再變一道疤痕出來還是打算直接給自己生劃一道,不管是什麽她都得拉住這人發瘋。贏寒山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那雙眼睛從指縫間露出來,瑩瑩的銀火在萇濯的眼瞳裏燃燒。

“我沒不喜歡。”

“嗯。”

糊弄不過去,肯定糊弄不過去。那些還沒有收起的藍色藤蔓輕輕包圍過來,拉住她的手肘,牽住她的衣擺,圈住她的腰。

萇濯還是跪著,仿佛跪神明,跪主人,跪君王,她身後卻已經張開了簌簌的花蔓,每一根線條都熱切地渴望擁抱。

“嗯……”嬴寒山慎重地忖度著詞句,“好。”

“好,好,”她回答著那一天在她懷中消逝的花朵,回答著日夜沸騰在胸骨裏的表白。

“我也愛你。”

花蔓長開,白色的花朵一瞬間鋪滿了整個房間,頭頂簌簌落下玉一樣的花瓣,天雨曼陀羅華。纏住她的藤蔓收緊,他馴順地仰起頭來,她擁抱住他的肩膀,吻下去。

風吹開窗戶,打開通向庭院的門,翻卷著潔白的花瓣飛向天空。這裏寂靜無人,唯有殺人者和異神的舊蛻在擁吻。

藤蔓緩慢地蓋過她的腰,她的肩膀,輕柔地纏上她的咽喉,沒入她的發絲,直到把嬴寒山吞沒入連綴的藍色與白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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